老爷回来前,霜太太特意吩咐人收拾的。眼下光景一变,昔日贤惠和蔼的霜太太坐在床前,贤惠还是贤惠,只是那副和蔼面孔有了些别的韵味。
霜太太吩咐巧兰两个,“你们搬根凳子来床前陪姨娘说说话。”语毕扭回头去,蔼蔼地拉起唐姨娘的手,“那些下人该罚,冬天一到,他们就犯懒,年年都是如此。年节将近了,个个都只顾着赌钱吃酒,心思全不放在事情上。又赶上我们都不在家,你又是和软和性子,他们愈发怠惰。我已经罚过他们了,叫管家下晌另请个好大夫来瞧,你千万要养好病。”
最尾这句倒是真心,唐姨娘这一病,形容枯悴,颜色消减,只怕不好好养起来,到时候不合萧内官的心意。
好在不过是伤风伤得重了些,并无大碍。
她继而又道:“你想吃什么,说给丫头,叫厨房里做给你吃,不要怕劳动他们。”
唐姨娘低眉顺眼地笑着,暗里瞟月贞巧兰两眼。想有外人在这里,提一点不算过分的要求,霜太太总不至于当着晚辈拂她的脸子。
便揪着被子笑道:“我也不想吃什么,病了反倒胃口不好。就是,就是有些惦记虔哥。好些日子没看见他了,不知他又长了多少。”
霜太太转着眼珠子也一时寻不到理由搪塞,只得讪笑,待要没奈何地应下,谁知赵妈急中生智,杀到床尾,撩着月钩上的帐子笑,“原是该的,咱们寺里下来,太太就说要叫奶母子抱着虔哥过来。又听见姨娘病了,就没敢抱过来。”
她睨霜太太一眼,言语句句都为人周全,“虔哥年纪小,生来又体弱,如今姨娘病着,只怕给他染了病气去,他小孩子家,哪里经得住?还是等姨娘好了的吧,您是亲娘,自然也是为他好。”
唐姨娘恹恹一笑,点了点头,“您老说得很是。”
这厢说完话,霜太太要领着人去,巧兰坐了会,意思到了,也一并跟着去。
独独月贞留下来,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,有些尴尬。这暖气像是突然膨起来的,猝不及防,仍有股冷飕飕的风在空气中没来得及退去,二者纠葛着互不相让,使人忽冷忽暖,手足无措。
两人素日毕竟不大说话,还是因唐姨娘上回与了疾传出些流言,月贞才在心里留意到她,因此两个人都有些尴尬。
月贞在有礼间窥她,她虽然病了,眉还是那眉,嘴还是那嘴,嵌在一张饱满流畅的瓜子脸上,像画上风韵袅袅的美人。可这画给雨洇润了,褪了些颜色。也还是美,变成另一种脆弱凄怨的美,使这美丽更别致深刻。
月贞讪笑两下,先传琴太太的话,“我们太太不得空来瞧姨娘,吩咐我带了些人参阿胶来给姨娘补气血。姨娘倘或吃着见好,使人去我们那边说一声,我再叫人送来。”
这家里的人唐姨娘多少都知道一些,霜太太琴太太是体面小姐出身;巧兰娘家虽然只是县官,也是官宦人家的闺秀;芸娘是富裕朱门的千金;唯有月贞,娘家是市井寒门,老子早早就没了,只得个病弱老娘与一双不顶事的哥嫂,八字又不好。与她丫头下人的出身仿佛没个高低。
她在李家并没有个贴心的人,其实从前也盼着月贞能来,但月贞似乎怕得罪了霜太太,刻意疏淡着她。
眼下月贞肯坐在她床前,使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。她主动去抓月贞的手,控制着力度,轻得有些讨好的意味,“谢谢,谢谢琴太太,谢谢你。”
最尾谢到月贞时,笑得分外温柔。月贞忽然触动,再也不信从前的谣言,反手握住她。
但有一点不好意思,被如此美丽的一个女人重视,仿佛她自己也美丽起来,“这有什么可谢的,都是家里现成的东西,又不是掏我的银子买的。”
唐姨娘会心一笑,忙唤丫头进来,“快把那些果子点心摆出来请贞大奶奶吃。”
才刚各房里送来的,见霜太太与玉朴过问起唐姨娘,各房里都顺了这股风,果子点心都还新鲜着。
月贞不忍拂她的好意,没狠推,等丫头端上来,她就将碟子放在腿上,拣了一块吃。吃到一半,微微抬起眼,“过完年你与二老爷就要动身回京了。等回去,就都好了,眼下只好忍耐忍耐。”
唐姨娘笑了笑,“我懂的。从前在南京做丫头时,也不是没受过气,不算什么。”
月贞想了想,提议道:“你要不趁着年前回南京娘家去?就说回去过年。横竖二老爷回京时要到南京落脚,那时候你再同他一道回北京。”
唐姨娘摇头道:“也不是没想过暂避到娘家去,可我娘家是人家的下人,回去也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,都是一样的。况且我的儿子在这里,我不舍得。”
既说到这里,月贞索性给她提醒,“瞧这架势你就不怕?从前有位小齐姨娘的事情,你听没听说过?”
唐姨娘往上撑一撑,点着头,“在京就听另几位姨娘说起过,说是老爷打发她回钱塘来,她趁老爷不在跟前,耐不住寂寞与个小厮私通,给太太亲自拿住了。”
月贞瘪嘴一笑,“什么人这样眼瞎,二老爷是什么样的人才?就是他如今这样的年纪,在男人里也是拔尖的,何况当年还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