岩弩嗤笑一声,语气不屑:“除了饿死的白骨,还有什儿呢?”
周述眸色微沉,顿了顿,道:“我听闻崔治中在任时,曾大力推行惠政,待你们僚人极为宽厚,为何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?”
岩弩闻言,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,嘴角讥诮地一扯,嗤笑道:“他?”少年抬眸,目光锋锐如刀,冷冷地道:“他看起来是不错,可他一走,那些措施早就变了味儿。”
相思听得心生疑惑,忍不住问道:“怎讲?”
岩弩看了他们一眼,似乎在思量该不该说,半晌后才低声道:“来,我带你们去看看。”
夜风微凉,林中虫鸣如雨,几人一路沉默,随岩弩翻过一座矮坡,走入一片荒凉的乱葬岗。此处满是新土翻起的坟冢,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。远处,有几个僚人正埋葬一具尚未冷透的婴孩尸首。
岩弩神色冷漠,轻轻吐出一句话:“这些孩子,都是腹胀而死的。知道为什么吗?”
周述未言,眉头已然皱起。
岩弩继续道:“因为崔大人当年提出‘教化蛮民,岁赐盐百石’,可他一走,这里便封锁山道、严禁往来。进出不便,寨子里粗盐极度短缺。现如今,我们僚人若想换取一斗粗盐,便需用完整的虎皮来交换。”他顿了顿,嗓音带着一丝冷笑:“可天灾不断,我们又上哪儿去找这些虎皮?”
周述沉吟片刻,缓缓道:“崔大人曾言,官盐足够支撑灾民所需。若真如此,那余下的官盐,又都去了何处?”
岩弩冷笑一声,嗓音带着讥诮,他忽然用刀尖挑起一抔新土讥讽说:“‘盐砖砌作水晶宫,象牙雕出白玉童’,大人可曾听闻?”
周述眼神微动,未曾言语,相思却蓦然一震。她曾在刺史府邸见过琳琅满目的珍玩,象牙雕刻的屏风、缀满翠羽的摆件,皆是价值不菲之物。此刻听闻岩弩言语,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寒意——那些精美无匹的奢华器物,究竟是用多少条活生生的性命换来的?
岩弩瞧着周述,眸色幽深,话语中已带上几分逼问之意:“我们遭受的苦难,又岂止于此?这位大人微服私访,不愿表露身份,想必也是为了邕州灾情而来。你亲眼所见,百姓如何挣扎求生,尸骨如何堆积如山……可我只想问一句,大人是否也会像那位崔大人一般,一片好心,却因太过天真而被人利用?”
周述与他对视,目光沉稳,字字铿锵:“我不会。”
岩弩望着他,目光晦暗不明,像是在评判,又像是怀疑,最终却只是冷哼一声,不再多言。
此刻天色渐晚,荒原之上,风声猎猎作响。周述走到相思身旁,低声道:“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。”
他独自随岩弩在乱葬岗四周察看,踩着松软的泥土,穿行于一座座新垒的土冢之间。冷风卷起腐朽的气息,掠过那些尚未完全掩埋的白骨,苍白森然。岩弩一言不发,只是缓步前行,目光落在周述身上,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。
不知过了多久,周述才折返回来,走到相思身前,握住了她的手:“我们可以走了。”
相思泪眼婆娑,有些哀伤。
岩弩站在不远处,静静看着他们,半晌,才微微抬手,朝相思挥了挥。夜色之下,他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拉得极长,像是被风吹散的影子,终究隐入了黑暗。
回到城中,周述立刻提笔,将所见所闻写入奏折,字字铿锵,言辞犀利。他吩咐亲信苏禾快马加鞭,将奏折送回京城。
这一夜,城内风平浪静,但显然山雨欲来风满楼。直至夜半,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,急促而沉重。
盛宁警觉地翻身而起,身形一掠,已然跃上屋檐。他目光如炬,迅速扫视四周,只见黑夜之下,几个黑衣人鬼鬼祟祟,正借着夜色潜伏靠近,手中寒光微闪,显然带着兵刃。
盛宁目光一凛,毫不犹豫地拔剑在手,身形如电,剑光寒芒骤起!
黑衣人显然未料到有人早有防备,仓促间迎战,可盛宁剑势凌厉,几番缠斗下来,他一脚踢出,便将其中一人狠狠踹下屋檐,重重摔落在地。
说时迟,那时快,一阵沉沉的马蹄声自巷道尽头传来,数十骑疾驰而至,火光照亮夜色,为首之人身披官袍,正是邕州刺史梁叔衡!他翻身下马,目光一扫,厉声喝道:“都给我拿下!”
那些官兵得令,顷刻间一拥而上。
可他们的目标并非那些黑衣刺客,数十柄明晃晃的长枪,瞬间将周述团团围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