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玉霄的伤还没有完全好。
但她已经忘记了。她从一个清醒的旁观者,坠入了当局者迷乱的波涛中。
她没有回答,众人直入宫门。夜色中看不清面貌,守卫上前拦阻:“什么人!这是皇宫大内——”
“退下。”韦青燕取出亲卫令牌在火光上映亮,“陛下回京!”
宫卫大惊,验看令牌那人当场跪下俯首行礼。其余的宫卫见众人疾行,则马上打开宫门。
宫中其实是不允许骑马狂奔的。
但这自然对薛玉霄构不成限制,她一言不发地疾驰而去。风声、雨声……打落的桃花散出沉靡的香气,将这座皇城笼罩在纷乱的网中。
及至椒房殿前,她立即翻身而下,见到众人行迹匆匆的样子,殿内灯烛通明,心口猛地跳空了一拍。薛玉霄快步登上阶梯,所行之处众人惊诧不已、跪倒一片,她毫无所觉,一边用力将湿透的披风脱下,随手丢弃在了地上,一边走入内中,迎面与崔锦章打了个照面。
崔七呆滞一瞬。
在她的身后,是雷电照亮的归途。途中黑暗、冰冷、寂静。她湿透的沉重披风坠落在脚边,这位取得大胜、功绩名垂千古的皇帝陛下满身狼狈,发髻散乱,碎发湿透,烛光照着她盔甲上流下的水迹。
“在里面。”崔锦章立即道,随后让开道路,让众人跟着让开,也没有任何人上前拦阻。
薛玉霄身上犹带着北方冰冷的尘灰。她空空地咽了一下唾沫,沿着这条让开的道路进入内室。到了这里,薛玉霄试图去解身上的甲胄,但手指在半空抖了一下,便马上放下了这个幻想,她没顾得上别的——也没办法顾得上别的,立刻握住了裴饮雪的手。
他好冷。
薛玉霄下意识地搓了搓,又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包裹住他。她的手因为在外征战变得粗粝了一些,拉弓握剑的痕迹摩挲着他的指腹,与裴饮雪惯于写字的薄茧密密地贴合起来。两人的手,像是交吻一般地纠缠住,她扫去夜雨后温热的肤,一寸寸地吞噬着他修长指节内的骨。
他打碎了的血肉,就这么融着薛玉霄坍塌的心口。
她有点说不出话来了。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剥夺了发言的能力,等她注意到时,眼泪从这双永远沉静的墨眸中落下,不断地滴落。
薛玉霄怎么能哭呢?她是定国安邦的凯旋侯,是百战百胜的马上皇帝,是将军、是天女、是菩萨。她是万民信仰的支撑……她不应该落泪的。
但薛玉霄是人,而非真正的菩萨。从几年前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开始,薛玉霄就已经会为他而潸然泪落了。她无法逃出惊慌失措的牢笼,无法从所爱者经历的苦难里免去痛楚,她甚至一时找不回一句足够安定的声音。
人的眼泪是热的。
裴饮雪冰凉的手背仿佛被这热度灼了一下。他抬起眼看着她,她身上交杂着北国的冰雪气、雨水、草木泥土的清香。薛玉霄浓墨一般的眼眸凝视着他,在这张温柔的脸上,落着湿润的泪痕。
裴饮雪以为是幻觉。
他的脑海中充斥着太多幻觉。
裴饮雪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,那些人的话都太繁杂混乱了。他抬手拢住薛玉霄的脖颈,冰凉的肌肤贴着她的颈项、女人身上特有的一股温柔的香气蔓延过来,他的神魂因此而安定下来。
薛玉霄却立刻手忙脚乱:“我身上是湿的。”
她的白衣被水浸得半湿半干,甲胄极为冰冷。薛玉霄仓促地再次要脱下,裴饮雪却紧紧地抱着她。
薛玉霄低下身,让裴郎抱着自己。他因为疼痛而产生出生理性的喘息,这种喘息声钻进薛玉霄的耳朵里,她听到裴饮雪抱着她时,忽然响起的哭声。
“……妻主……”他含糊地、吐字不清地说。
众人其实没有看过凤君哭。事实上,他们没有从这个坚韧淡漠的郎君身上窥到过一丝脆弱的裂痕。
在血肉融化般的疼痛之中,他决堤的思念骤然倾吐。裴饮雪的声音在发抖,他哽咽了几次,才又整理出来一声。
“……妻主。”
还是这两个字。
薛玉霄紧紧地回抱他。一贯身为捕食者的人,竟然被这孱弱的呼唤擒入了网中,她六神无主地抱着他,紧紧地握着他的手,用湿淋淋的脸颊贴着他的脸侧,一边回应,一边又垂首落泪,说:“我在你身边的。裴郎,金错刀……今日,又完璧而还了。”
一把用以拒婚的刀,成了她每次出征的宝物。
裴饮雪细碎地、喃喃地叫她“妻主。”他钻进薛玉霄怀中,把身体的痛苦全部抛掷在外。裴饮雪的灵魂已经没入了自己最安宁的地方,他的气息在哽咽之中破碎,跟她说:“妻主……不要走……”
“我没有走。我不会离开你。”薛玉霄笨拙地回复。
裴饮雪把眼泪滴到她的侧颈上,嗓音沙哑:“我不信。”
“我不会离开你的。不会的。”她急促地说。
“你不会……完成大业……就消失了吗?”他问。
薛玉霄呆了一下。
完成大业……就消失?这是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