披风里漫着一股幽然的香气。
这是裴饮雪在殿内陈设的熏香。薛玉霄低首嗅了嗅,肺腑里沁满梅香,她未曾回头,背对着他问:“孩子的姓名,你可曾想?”
裴饮雪抵着下颔,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望着她,半个身形被摇动的帐幔遮挡住。他轻轻地道:“想是想了。但龙裔皇女要让妻主来起名,才显得尊贵郑重,你不要想能逃得过去。”
薛玉霄轻笑一声,道:“可我一贯不会起名啊。”
裴饮雪说:“我听‘慈悲普照法华至圣大天女’,就还不错。可是你的极限?”
薛玉霄听出他的取笑之意,眉峰微挑,朝他保证道:“等我议事完回来,就将名字讲给你听。”
裴饮雪微微扬起唇角,安静地看着她。
披风系紧,薛玉霄前往勤政殿,她没有乘辇,而是步行,在路上对御前常侍嘱咐了几句。
她到的时候,殿内已经有凤阁诸卿、军府众人久候。两方泾渭分明,并不同坐。左侧的凤阁臣工神情有喜有忧,喜则是防住了胡人偷袭、没有损伤百姓和资产,忧则是——发兵在即,战乱再起,她们还不能对军府产生百战百胜的信任。
军府众将则不同,从此事传达的当夜,诸位将领脸上便难掩激动和热烈之色。她们实在太想获得军功,光耀门楣了,而此刻正是东齐千载难逢的时机,在经过大小百战的失败,攻守终于易形。
薛玉霄撩袍入座,百官向御座行礼,她点了点头,神情看不出太大端倪。
工部侍中薛泉乃是薛氏族女,见陛下神情镇定,面无表情,左右同僚都向这里频频飞来眼色,迫于压力,率先开口问道:“桓将军、萧将军……还有两位李将军,以及都尉萧平雨、桓破虏、段妍等,都属意立即发兵征讨,凤阁商议之中,觉得还是先见到明圣军带回来的俘虏为好,未审陛下圣意如何?”
有她开口,其余人等附议道。
“世上之事终究还是以和为贵,请陛下圣裁。”
“陛下,当知起兵则为战祸,须三思而后行。”
薛玉霄顺着她们的口风道:“自然是先见到俘虏为好。”
凤阁众人松了口气,很大一部分人还是不想要兴兵起战事的,她们并不依靠战功来晋升官职,安稳度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。
薛泉听了这句,直觉这回答并不符合少主的真实心意,于是忐忑又问:“那见到俘虏……”
“见到俘虏,当然把酒言欢,郑重款待。”薛玉霄继续说下去,语气平淡无奇,“她可是夏国皇女,一时落魄被俘,也是过往二十年打得大齐喘不过气来的虎狼之主,怎能不对她放尊重些呢?”
殿内骤然一寂,众人面面相觑,欲言又止。
此刻御前常侍奉茶,薛玉霄随手取下茶盏,忽然问:“什么茶?”
常侍答:“豫州所供大叶冬青。”
薛玉霄面色不改,淡然饮下,道:“给众卿上茶。”
常侍起身后退,吩咐一句,于是宫侍鱼贯而入,将新烹制好的热茶端了上去。茶水冒着丝缕白雾,茶汤清绿。
许多人不知“大叶冬青”为何物,见陛下赐,便饮之,一股浓重的苦味逐渐卷上唇齿,“苦丁”的涩味涌入咽喉。有些娇生惯养的文职贵族女郎喝不惯,登时皱眉强忍。
薛玉霄将一盏茶饮尽,道:“此茶是我当年土断检籍,到豫州见司马氏品尝到的。那时我声名尚弱,与之周旋,不得不隐忍不发,暗自饮之。”
她扫视众人,忽问薛泉:“爱卿以为,这茶叶之苦,与大齐几十年来耻辱相比,孰甚之?”
薛泉心口猛跳,脊背紧张得近乎僵硬,她肯定道:“沦丧燕京之辱,令天下群臣心中甚苦,更过于此茶!”
薛玉霄“嗯”了一声。
她站起身,掠过王婕。王婕虽然权凤阁事,但她一心为完成王秀的遗志,肯定不会反对出征。
薛玉霄的脚步走过袁氏、李氏、杨氏等诸多高门贵族,其中有的在凤阁为显要官职,有的则为闲散清贵之职,只受赏食禄,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做。她一一审视、考量而过,道:“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?”
那杯清绿茶水弥散着热气,白雾徐徐,仿佛焦灼在众人的心头。
“从前,敌强我弱。”薛玉霄在殿前站定,门户开着,她望向覆雪的碧瓦朱墙,“所以忍受虎狼吞食之苦,忍受国土分崩之苦,忍得牙根咬碎,合着血迹咽到肚子里去。忍,这个字,真是大齐朝堂上众位爱卿最擅长之事。”
“陛下。”张叶君按捺不住欲要起身。
薛玉霄抬手制止,继续说下去:“然而朝堂高位、你们这些食肉者、食禄者,不过是名声受损、壮志难酬,真正将这份苦忍下来的,是离乱百姓、尸骸成山,是拓跋皇族屠城的斑斑血债。如今情势倒转,却不敢立即征讨,而要见那个被活捉的俘虏皇女……”
她说得笑了起来,笑声带着一丝讥讽之意:“接下来是什么,议和?要一些钱粮,等着她们下一次的毁约偷袭?受袭的怎么想都是百姓,不会是庙堂上的诸位啊!”
“陛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