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郎身上也有点凉,她抱得很紧,用身体温暖他微凉的身躯,在两人交叠的呼吸声中,裴饮雪终于慢慢地睡着了。
薛玉霄低下头,亲了亲他的眉心,伸手拭去对方眼角上一许微湿的泪痕。
她那颗空旷的、从来只为天下事惊起波澜的心,像是被冬夜的风雪寒雨吹进去似得,也变得簌簌作响,萌生出一丝为裴郎的眼泪而生的轻微痛楚。
……
次日,薛玉霄前往太平园,跟母亲聊了两个时辰。
等她回来的时候,昨夜的雨雪彻底凝成了冰,还往冰层上覆盖新的飘雪。薛玉霄撩开车帘下车步行,正好看到薛园换牌匾——要换成“如意园”三个字了。
裴饮雪披着白绒莲花披风,上面的纹路跟薛玉霄一件银灰下裙是相同的。他站在下方看小厮们换匾,仰着头,时不时指点一下方位。
在他身边站着崔锦章,他按照约定的时间过来给裴饮雪面诊,正好遇见换匾额这么大的事,就帮着裴郎君一起看一看。
“这几个字写得真好看。”崔七诚心实意地夸奖,跟裴郎君道,“薛都尉真好,能不能给我也写一个?我想把我医庐的牌匾和对联换了。”
这是薛玉霄之前亲自题的园名。
裴饮雪说:“这你要问她,我不能擅自决定。”
崔锦章道:“那我等她回来再问问。裴哥哥,我给你炖个药膳吧,我还带了一种暖身驱寒的酒……”
两人正说着,一道熟悉的声音插进来。
“有没有我的份?”
薛玉霄走到裴饮雪身边,扫了一眼他身上的披风,见系得严实才放心。她转头跟崔七道:“辛苦七郎来面诊了,他的病在冬日更明显一些,昨日我摸着……”
裴饮雪忽然看向她。
薛玉霄话语一滞,轻咳一声,“……感觉凉得厉害,我们进去说。”
红泥小火炉(2)
进入园内,厅中烧着炭火。
崔锦章为裴郎君面诊,又探过脉象,确定他眼下并无大碍,仍旧像往常那么调养就好,薛玉霄这才放心。
七郎亲自下厨炖了药膳,里面虽然放了药材,口味有些清苦,但经过他亲手烹制,反而别具滋味,十分可口。他拢起道袍袖子,接过侍奴手上的活儿,毫不顾忌自己的公子身份,将放着药材的酒盛在火炉上的酒壶里。
檐外有几个少年在扫雪,今年新移植的梅花还没有开,只是含苞。
裴饮雪正请教他药膳的做法,薛玉霄从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忽然问:“锦章,你能否为裴郎起一卦?只占他的天生寒症就好。”
两人俱是一怔,崔锦章好奇问:“三姐姐当日不是说,自己从来不信这些的吗?”
薛玉霄略感不好意思:“要是算我自己,我并没有多大兴趣。但……他,我总是不放心。”
崔锦章露出“我明白”的神情,欣然点头:“好啊。”
他从袖中取出随身的蓍草。所谓“尔卜尔筮”,卜为龟甲,筮即为蓍草。这是《易经》流传下来的方法。他随身的锦包里放着一些应急丹丸、药物,还有五十根蓍草。
崔锦章取出一根,放在旁边并没有用。意为“大道五十,天衍四十九,人遁其一”,这个不使用的“一”,代表着天地未生之前的混元太极之意。
他不提“医术”和“美食”时,看起来全然是一位年轻俊秀的小道士。细葛月白的道袍在他身上,哪怕染了尘埃,也令人下意识地忽略而去——只感觉到他身上的疏阔和性灵,那是一种几乎归于自然的灵韵加身。
分二、挂一、揲四……崔锦章按照蓍草占卜法从容起卦,他凝神注视着卦象,正欲解之,却反而缄口不言,半晌问:“三姐姐,你真要听吗?”
薛玉霄道:“你这么问一句,我就是想听也忽然不敢了。”
崔锦章闻言道:“我的卦象素来不准,总会害得别人反而陷入更深的难事……”
“这是从何论起?”薛玉霄问。
裴饮雪也仔细聆听其中缘由。
“……是几年前的事了。”他一个年少郎君,开口就是几年为单位,“我随老师到沧州行医……那里也是鲜卑与羌的交界地,生活着一些汉人和在边界做生意过活的侠客。葛师算到路途上有一条人命可救,我们便在风雪当中等待。”
沧州在京兆东北方,应是大雪纷飞。
“我们走到路上等待,果然见到一个被鲜卑人所伤的侠客。我与葛师将她救活,她感谢地拜谢过我们,见我穿着道袍,便问我能否为她算一卦,卜算出她郎君所在之地。”崔锦章道,“在边境之中,妻夫离散乃是寻常之事,我便起卦占卜,告诉她,她家夫郎正在西方五十里。”
于是那人便向西五十里寻觅。
“……侠客根据我的话,按照这个方位去寻觅,只见到满天的大雪,空不见人。她悲极嘶吼,引起山雪崩乱,将之卷入乱流。”他顿了顿,盯着火炉上的薄雾沉默了一刹那,很快又收拾情绪,讲解道,“三日后,我跟葛师返回这条路,见到雪下三丈的深坑,正是这对妻夫。原来那位小郎君